“居然是这样……”

宗沐云手脚冰凉，看着眼前之事，感觉眼前的情形不象是他熟知的，认知的大明天下，反而象是来到了地狱之中，这天子脚下首善之都，居然是如此鬼蜮，魑魅魍魉横行之所！

“皇上也是没法子……”李明宇摇了摇头，小声道：“这几年咱大明国运不畅，年年欠收，赋税不抵国用，百官俸禄都发不出来，皇上的用度也不足，这宫里好多地方都破了没钱修理。皇上的吃穿用度也要钱，不这样出来和买，用度也是不足。我听人说起过，皇上曾说过，细民百姓，皆朕赤子，用他些儿又何妨？既然皇上有这话，这等事更是无人敢管了。”

说到最后，李明宇嘴唇嗫嚅了几下，却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。

若是夏言夏相国还在时，对皇上很多无理的要求都敢顶回去，香叶冠说不戴就不戴，保存了大臣之体。

夏言入宫时，对宫中太监权阉从来是不假辞色，根本连敷衍都懒得敷衍。

若有不法之事，夏言必定上奏穷治，根本不会姑息。

正因如此，宫中群阉都深恨夏言。

夏言出事之时，宫中根本无人替他说话。

原本内阁阁老地位尊崇，皇上都要称一声先生。

宫中群阉见到了主动拱手问好，就算司礼太监也是与内阁平等相交，甚至隐隐落在下风。

至严嵩时，身为首辅却主动对司礼太监拱手问好，至此内阁在司礼之下，形成下规。

严嵩身为首辅犹自如此，普通的官员如何敢惹太监？

这些事的内情，就算是京师普通百姓都略知一二，何况李明宇好歹是王府官店的掌柜，知道的是比普通人要多的多。

只是多言招祸，京师里权贵众多，不公平的事比地方上要多的多。

东厂太监，肆意栽个罪名就能随意逮捕官员和富商，拷掠人致死来掠人钱财。

这还是嘉靖年间，宦官被压制的时代，换了武宗年间，这等事根本不值一提。

赵元和宗沐云沉默不语，就算是王大喜都摇头叹息了几声。

相比较之下，王府也会巧取豪夺，但比较京师情形，常德府的老荣王做事还算有底线的多了。

“我感觉我们殿下……”宗沐云略有犹豫，还是忍不住道：“此后行事，怕是要仁德厚道的多。”

朱载墐行事颇有分寸，众人从和他打交道的时的细节也感觉得出，现在的荣王殿下，行事颇有分寸底线。

众人说话之际，那个老公儿没有理会浙江商人的苦苦哀求，直接打马走了。

几十个宦官连推带拉，将十几辆货车直接牵引拉走。

有个奉御模样的宦官，趾高气扬的站在原地，令两个小火者扛来十几匹绢和一叠大明宝钞，丢在原地后便是跟着大队走了。

宫中采买用度，大量使用绢布实物，较少使用银两，这也是习惯了。

至于宝钞，倒不是传闻中的一钱不值，宝钞自有一些特定用途，民间是一贯钱可以买二十贯的宝钞，就是说一百贯的宝钞值五贯铜钱，并非毫无价值。

只是眼前的绢破旧不堪，显然是从内库里取出来的陈年存货，原本一匹绢值好几两银，十几匹绢抵得近百两银，价值也并不算少。

加上地上一叠一百多贯的宝钞，如果有人弹劾追查，十几匹绢加上百多贯宝钞，再用国初时的茶价上奏，眼下之事就是完全的合理合法。

只是以现在的茶价，这十来车的茶叶最少值得万两银子。

宝钞和绢怕是连二十两也不值。

几个浙商跪在地上，面色如土，看着众宦官离去的背影久久无语。

四周的人渐渐围上来，嗟叹同情，但也是毫无办法可言，只能用泛泛之语对眼前这几个商人空言安慰。

李明宇见赵元和宗沐云也想上前，便是拉拉两人袖口，小声道：“两位还是莫近前的好，咱们王府官店的名声，在百姓嘴里口碑也并不算好。”

两人这才猛然想起，就算荣王一脉还算恭谨守法，但官店欺行霸市和巧取豪夺之事也是有的，在地方上更是强占百姓田亩，甚至中小地主也无法对抗庞然大物的王府。

各地的王府行事有温和有霸道，但诸般手段积敛财富是一样的，没有任何一座王府能例外。

自己是王府中人平素没有什么感觉，象李明宇这般官店掌柜对赵元等人也是毕恭毕敬，根本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。

但在崇文门这样地方执掌官店，背后就是亲王府当靠山，其做生意定是有旁人不能及的便利之处。

就是王府的车队，也是大摇大摆的进城，根本不用交一文钱的赋税。

税吏敢敲别人的竹杠，对王府车队就是直接放行。

皇上未必会照料所有宗室，但对亲王肯定有所关照，无非就是钱财和一些特权。

现在各处亲藩都毫无掌兵之权，对地方政务也不能有丝毫干涉，若是连捞钱的特权也不给，还谈什么亲亲之谊？

皇上身为朱氏皇族的族长，总不能叫族人们在背后戳自己的脊梁骨？

便是太祖高皇帝那样眼里不揉沙子的帝王，侄儿犯罪用鞭子抽死，女婿犯罪照样斩首，自家亲儿子不争气，也就在深宫里跺脚骂几句，洪武年间人人战战兢兢惟恐出事，只有太祖皇帝的那二十多个儿子，行事可以肆无忌惮，毫无顾虑可言。

赵元和宗沐云也只能停住脚步，面色都是有些难堪。

那几个浙江商人先是呆呆跪着，众人的劝慰声他们也是充耳不闻。

后来有两人都是痛哭起来，而其中一人却是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小刀。

“不好！”赵元赶紧抢步上前，喊道：“快拦着他，他要自尽。”

说话间却是已经晚了，赵元刚抢前两步，那个浙商已经将小刀搭在脖子上用力一抹。

锋锐的刀锋划过脖间动脉，鲜血几乎是喷溅而出。

四周的人躲闪不及，身上多少是溅了些血。

那自刎商人身边的两个同伴，顿时是被喷成了血人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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