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服管教，攻击游神，罚入忘川河，受万虫噬咬，剧毒攻心之苦，千年。”模糊中，只听得鸡首人身的怪物，冷漠地说了一句。

尤其最后几个字，给人感觉，就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。

然后，遍体鳞伤的我，被鞭子缠绕着卷起，提在他手里，往河畔走去。

感受着它冷漠中隐藏着的浓浓暴虐情绪，我不禁笑了。

身体虽然难受到了极点，但那种大仇得报，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，令我心生愉悦。

尤其是这怪物，此时明明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，但又忍着的表现，更是让我知道：最坏的情况，也无非就是这样了。

被提上大桥旁边一个延伸出去，大半部分都悬在血河之上的青石台时，我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话，于是想也没想，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。

“我就喜欢你恨死我，但又干不掉我的感觉。”

两只斗鸡眼瞬间亮起浓浓的暴虐光芒，很快又平息了下去。

“也不知究竟是谁恨死谁，却又干不掉谁。”冷冷地说了一句，半人半鸡的怪物，就要松开鞭子，把我往血河里扔。

“鸡也有人那玩意的吗？你究竟是人是鸡啊。是人的话，为什么长着鸡头？是鸡的话，为什么还怕痛，鸡的那玩意不是只有一点点吗？”

“难道你是人和鸡的产物？那你爹娘都挺狠的……”反正是苦中作乐，破罐破摔，料定最坏也就是这样，它不敢真的下狠手把我弄死，我也愈加的肆无忌惮了。

“我保证，你很快就会后悔逞这番口舌之业。”

斗鸡眼里凶光闪烁了一下，它冷冷说道：“下去受苦吧，你以为你胜利了一次，实则不过更加加深罪孽而已。狂妄无知之辈，你将受无尽之苦，永世不得解脱。”

说完，将我往空中一抛，再一鞭子狠狠抽在我身上，令我加速往血河坠去。

即将落进血河瞬间，我终于知道，这怪物为什么要说“这一次”，以及我为什么这么恨它了。

蛇虫怪鱼纠缠到一起，疯狂攒动，宛如一团团麻花在翻滚的血河中，漂浮着数百张脸。这些脸都极度的苍白，与猩红的血水形成强烈反差，分外夺目，每一张脸的表情都不一样，哭的哭，笑的笑，有的麻木，有的绝望。

除了极度的夸张，扭曲，这些脸最大的共同点，是长得和我一模一样。

这几百张脸都是我！

每一张脸，代表一次我被投进血河的经历。

雷同的遭遇已经发生了数百次，而我也在那个鸡首人身的怪物手中，栽倒了几百次！

一阵巨大的恐惧，顿时随着无法数计的恐怖毒物和血水一起，将我完全淹没。

那无数锋利的尖牙咬在身上，足以使我崩溃的剧痛蔓延开来瞬间，大量血腥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，如同雪崩一般。

我来到一个刑台上，两个青面獠牙的地狱恶鬼，正在对我施加“拔舌”酷刑；另一个刑台上，一个长舌女鬼，拿着剪刀正在剪断我的手指，发出瘆人的笑声；我在一棵利刃组成的铁树上“跳舞”，鲜血逐渐将整棵树染红；我出现在一个热气缭绕的蒸笼里，在撕心裂肺的叫喊中，一点点被蒸熟，还没放凉，就抱在了一棵烧得通红的铜柱上，紧贴上去的瞬间，滋啦作响，青烟直冒。

我出现在一座刀山，置身于一片火海，同时又出现在一个刑台上，被两个红面獠牙的恶鬼抬起，狞笑着将我丢进了一口翻滚的油锅……

“小家伙，你是谁？”

“小虫儿啊，你要记住，不要告诉不认识的人，你是谁……”

“小兄弟，你是谁，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呵呵……叫什么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我们能相识就是一种缘分，你说对不对？”

想到想不到的地狱酷刑，和诡异的对话都在同时进行，终于，我再也支撑不住了，像一只早已过了临界点，却仍在不断充气的气球一样爆散开来。

随着无边的黑暗潮水般涌来，将我完全吞没，一切，终于似乎停止下来，获得了片刻的安宁……

黑暗如退潮一般散去，周围的世界，开始逐渐显露出来。天地处于无尽的荒芜之中，唯一显示出些许生机的，是道路两旁一种形状像花，只见叶片不见花蕾的植物，但色泽却如干涸的血，充分说明了这世界的诡异。

“小家伙，你是谁？”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忽然出现，一脸茫然地问我。

“爷爷，我是方长……小方长。”这次我终于想起来了，或者更准确的说，是终于没有再遗忘。看到老人的瞬间，我就认了出来，他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便收养我，和我相依为命十几年的老头子。

老头子姓陈名安平，是一个外道术士，算不得真正的道士，终身未娶，十年前已经去世。我没想到，再见老头子，竟然会是在阴间黄泉路上。

更想不到的是，在同样的位置上，我和他其实已经见了有几百次，一直都在重复这个过程，只是我不知道。

忘川河里，那数百张我的脸，就是最好的证明。

一时间，痛苦，恐惧，心酸，委屈等诸多情绪，糅杂到一起涌上心头，使得我声音有些哽咽。

“方长？方长是谁，你是谁？”然而我想起来了，老头子却依然一脸的茫然，怔怔地看着我。

“爷爷……你不认识我了吗？”我心里一酸，想起最后的几年里，老头子也是经常这样犯糊涂，一开始糊涂，就想不起我是谁，翻来覆去的问。

老头子一直说不清楚，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收养的我。一开始，我以为他是怕我知道了伤心，不肯说，后来发现他是真的想不起，也许从那时候开始，他就已经糊涂，浑浑噩噩地和我相依为命，直到去世也没有真正清醒过。

“认识，但我想不起你是谁了，所以问问。”浑浊的眼睛里闪动着思索的光，但越想，老头子反而显得愈加的迷茫，片刻后无奈放弃：“小家伙，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，怎么来的我家？”

知道他和生前一样，是真的想不起，我连忙说了起来——实际上，我说的这些，都是他生前难得清醒的时候，告诉我的一些零碎片段。

“哦，是这样啊，我是说家里，怎么突然多了一个娃娃呢，原来不是天上落的，是我从外面捡回来的。”听我说完，老头子一脸茫然地感慨起来，正如生前犯糊涂时的模样。

然后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念叨起来：“方长，圆长，小虫儿，小虫儿……”

两秒钟后，我猛地愣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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