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一点三十七分，废弃的镇子边缘，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。

那枪声听起来充满了愤怒，像是在向飘着雪的苍天宣泄不甘，又像是在送人离开。

嘴里含着半颗尚未融化的、被血染透的巧克力，男孩终究还是走了，在吃到第三颗巧克力的时候。

难以接受，但事实就是这样残酷。

超大剂量的毒鼠强，中毒超过五小时，在砸开囚室铁门瞬间，在吃下那些东西瞬间，结局其实就已经注定，任何人的意志都无法改变，最多是将这个痛苦的过程延长。

但我知道，其实我本来有机会可以改变这一切。

所以更加痛苦。

而嚣明一行人，浩浩荡荡赶赴这里，刚刚救出一个命运悲惨的男孩，却只能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消失，永远闭上眼睛，什么也做不了。做为最血气方刚的那群人，面对这样的结果，他们自然愤怒、不甘。

“我们都是罪人。”

守着身体已经冰凉的男孩，将潮水般汹涌的情绪逐渐平息下去后，嚣明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话。

沉默了一会，他又说：“如果我们早点展开营救，不要浪费那么多时间，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。”

回应他的，是一片沉默。

看了他一眼后，我放开已经彻底失去生命迹象的男孩的手，起身，往回走去。

无人阻拦，只有嚣明的嘴唇轻轻动了动，似乎想说什么，但终究没有开口。

在所有人的注视下，我一点点过了桥，回到水泥篮球场，又往猪舍下面走去。

重新回到逼仄狭窄的地下囚室，打开手电筒，我径直走向已经被撞门锤破坏的铁门。之前嚣明准备破门的时候，我还特意看了一下锁孔，清晰记得，当时锁孔里，堵着一段铁丝，正是我挣断铁链，想办法逃出去的时候，开锁弄断在里面的。

正是这一点，使得我相信，在我逃出去后，双灵宗的人并没有打开过这扇门。

但事实却是，他们打开过，进去过，还给了饥肠辘辘的男孩糖果和牛奶。

糖衣下，是致命的毒药。

撒旦一般给男孩留下他注定抵挡不住诱惑的毒药后，这些人，又怀着一种不知是怎样的魔鬼心理，重新将铁丝塞进锁孔，故意制造一种，这扇门没有打开过的假象。

我想象不出这是何样的冷酷，残忍，但我知道，他们都是魔鬼，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性的魔鬼。

“是羞辱，嘲笑，还是一种高高在上，漠视生命的挑衅？”捡起地上锁环已经断裂的厚重挂锁，看着紧紧卡在锁孔里的，颜色如同干涸的血的铁丝，我甚至能够看到，这些魔鬼锁上铁门时发出的笑容。

进入囚室，手电筒在肮脏冰冷的地面上缓缓移动，很快，我便在拦墙角落里，找到两只被拆开了的牛奶包装盒，和几张五颜六色的包糖果的纸。

在电筒的照耀下，这些五颜六色的糖果锡纸，反射着晶莹剔透的光。

两只被拆开的包装盒，几乎看不到牛奶残留的痕迹，可见男孩当时饥饿到了极点，喝完后，又拆开盒子舔了个干干净净。

然而他并不知道，这是魔鬼的诱惑，吃掉这些糖果、食物，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。

甚至我觉得，对于这些面目狰狞的魔鬼突然展现出来的慈眉善目，这个命运悲惨的男孩，内心其实是警惕不安的。

但是他实在太饿了，所以他抵挡不了糖果的诱惑。

“方长，你还好吗？”关掉电筒，靠在男孩生前不知已经坐过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墙角，蹲坐了不知多久后，一个轻柔而沙哑的声音响起。

抬起头，不知何时，武飞已经来到身前，关切地看着我，红.肿的眼睛里，残留着依旧浓烈的哀伤。

“嚣明没有说错，我们都是罪人，尤其是我。”露出我自己看不到，但知道肯定很难看的凄惨笑容，我道：“因为是我害了他。”

“我……知道你很难过，但事情已经发生，你就别自责了，可以吗？”她擦擦眼角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
“不，我不是自责，而是在说事实。”我摇摇头，如鲠在喉，“被囚禁的滋味虽然不好，但起码能活着，如果我没有被抓进来，打破了这里的局面，那些魔鬼也不会那么快杀他。”

“你知道吗？其实他真的可以不用死的，因为我本来有两次机会可以救他，但我没有那么做。”

“第一次，是从这地方逃出去的时候。我不是没有想到，一旦那些人发现我逃了出去，很可能会对他不利，但我觉得，在这样一个地方，带着一个瘦骨嶙峋，脑子也不够清醒的男孩，是一种累赘，会成为我的负担，所以我拒绝带他一起出去，选择将他一个人留在这，承担可能会遭到毒打发泄的风险。”

“因为……你要去救我吗？”

苦笑了一声，我继续道：“再有就是，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，碰上一个同名同姓的男孩，让我觉得很诡异，内心感到不安，所以对这个男孩，我是警惕大于同情，担心带在身边是一个定时炸弹，所以我狠狠地拒绝了他，无情地拒绝了他。”

“第二次，我本来是可以救他的，也以为能救走他，但是却没有控制好时间，等到准备救的时候，已经来不及了，我不愿意冒险，因此再次丢下了他。”

“嚣明已经和我说过了一些，你还救了一个女人，现在已经成功送到了医院，所以真不能怪你，只能怪当时形势太危险，你只能做这样的选择，已经尽力了。”武飞一声长叹，在面前蹲下，看着我，眼中涌动着微潮的光芒。

“哪有什么尽力，真是我害了他啊，明知道会激怒这里的魔鬼，却一次又一次的丢下他不管……”惨笑两声，我抱起膝盖，痛苦的蜷缩到一起。

而在我蜷缩囚室，直面自己犯下的错误同时，和武飞一起过来，止步囚室之外的嚣明，也正在和把获救的女人送去了医院的革掳进行通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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