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阶的位次在严嵩之下，袁炜之上。

由于来的晚，徐阶担心皇帝会因此而不悦，在下拜之后偷偷瞄了嘉靖一眼。

一切如常。

皇上脸色很平静，也没有讥讽徐阶架子大难请什么的。

在早前被皇帝在半夜召进西苑时，徐阶当时没有经验，坐轿子前来，叫皇帝等久了，当时便是被皇帝甩脸子，说了好几句难听的话。

还好圣眷未改，此后仍是召见。

徐阶打听之下才知道严阁老都是骑马飞驰而入禁苑，老头子为文官一生，哪曾骑过马，刚骑马的那阵子，大腿都磨破了。

徐阶也是一样，经过很艰苦的过程才学会了骑马。

而且徐阶是松江人，江南才俊，男人女相，个子不高体形偏瘦，穿着大红官袍骑马飞驰的样子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。

还好是半夜时，要不然以徐部堂的脸皮也会感觉羞愧的。

“呵，都来齐了啊。”

徐阶坐稳之后，皇帝似乎是从入定中醒过来了。

看看身边，须眉皆白的老严嵩。

一脸柔媚顺从的徐阶。

看着还算干练的袁炜。

嘉靖很是满意，语调也是颇为轻松。

这就是皇帝给自己搭的内阁班子。

要说驭下之道，嘉靖在大明君王中算是能排前几名。

除了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太祖，还有杀人不眨眼的成祖令人不敢起小心思外，驭下有成的就是在位只有十个月的仁宗。

论帝王心术，仁宗甩嘉靖十条街。

驭下如春风拂面，和风细雨，文官俱愿效死，称赞其德。

同时皇帝的意志还能得到彻底的贯彻，不会有文官不满，反对。

大明仁宗皇帝，才是帝王心术的顶尖高手。

嘉靖是聪明，但以诡术驭下，臣下便以诡诈对上。

官场风气，执政能力，民间风评，嘉靖都不在意。

这些东西算是拉低了嘉靖的评分，就算如此，论对文官的控制力，英宗，宪宗，孝宗，武宗，这些大明天子捆在一起也不及一个嘉靖。

至于其后的隆庆天子，万历，天启，崇祯，这些后生辈的天子相比嘉靖来说就差的更远了。

用张骢时，便是先栽培夏言。

用夏言时，则扶持严嵩。

现在老严嵩用着虽是顺手，徐阶的徐党也是显现雏形。

而在徐阶身后，还有个替补的袁炜。

什么叫布局，这便是布局。

而且做事有高手，有眼高手低的庸才。

高手便是知道什么事该做，并且一定会做，且会将事给做好。

想法，贯彻力，执行力，还有挑人的眼光。

缺一不可。

有的事后人从全局的角度来看，并且有过很多归纳和分析，都觉得这事做的简单，容易。

但以当时人的角度来说，除了少数最顶尖的聪明人外，没有多少人能看的出皇帝的帝王心术和安排。

况且这种安排要应对种种意外带来的挑战，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写意。

比如袁炜，几年后被升为礼部侍郎，太子宾客，赐一品服。

然后升礼部尚书，太子少保。

才过了几天时间，皇帝特旨命袁炜入阁为大学士，加少保，寻加少傅，建极殿大学士，恩宠尊荣无与复加。

为什么嘉靖在四十年之后加速提拔袁炜，因为当时严嵩倒台了。

徐阶上台，皇帝急着要替徐阶找个后备，这个人选就是一直柔顺无比，小心侍上的袁炜。

虽然严嵩，徐阶，袁炜都写青词，当时有名的文官不写青词的是极少数。

但替皇帝死掉的宠物猫写悼亡诗的，却是只有袁炜一个。

不过这种布局也有失败的时候，比如嘉靖就完全想不到袁炜的年龄居然是死的最早的一个。

徐阶为首辅时已经年过花甲，袁炜当时才五十多岁，结果入阁没两年就病死了，嘉靖布局多年却是以失败告终。

哪怕是皇帝，要栽培出一个大臣，先得挑一个合自己心意的，然后逐步委以重任，骤然使其至高位，只能木秀于林导致被群起而攻。

在逐步提升的同时，再默许甚至助其栽培出自己的势力。

官位只代表身份，真实的权力要有权力网，要有人，否则高位也只是虚设。

袁炜死后，嘉靖就没有办法了，这位权谋高手，一生把臣下玩弄于股掌之上，到徐阶为首辅后算是被架空了。

虽然徐阶还是一样恭谨，行政布局却完全和嘉靖想要的背道而驰了。

嘉靖随时能将这个首辅逮捕甚至加以杀害。

但只要稍有智商和底线的皇帝就不能这么做。

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架空。

眼下的皇帝是想不到十年之后自己的尴尬和无奈，还有接到海瑞奏疏时的意外，惶恐，还有畏惧。

现在的皇帝还是春风得意，事事顺心。

除了升仙求道不是那么顺利外，这个庞大的帝国一直在皇帝的心意之下运作和转动着。

英宗之后，大明天子就常被文官胁迫挟制。

只有当今皇帝，可以将这些文官如牛马般驭使。

所有人都得匍匐在皇帝的权威之下。

可能有人会觉得，天子达到这样的成就不是很容易的事情？

其实并不是，就象是栽培袁炜的事失败了一样，天子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个官位，权威，人脉，权力网都合格，又忠于自己的大臣。

除了开国君王外，每个皇帝生长在深宫，对权力的运用和识人驭下的本领也是各有高低不同，大臣们寒窗十几年考上进士成为官员，又在官场中展露才干，经营出权力网络攀附向上，最终成就高位。

如果天子有权术手腕也还罢了，否则如何叫这些人精官员顺从？

“臣来迟了，请陛下治罪。”

严嵩和袁炜没出声，徐阶离开自己盘腿坐的蒲团，叩首谢罪。

“徐阶你身为大宗伯居然姗姗来迟，确是失礼啊。”嘉靖开着玩笑道：“既然如此，一会惟中和袁炜各做一首青词，徐阶做两首，是为罚。”

徐阶赶紧笑着答应下来，眼底深处有警醒的光芒。

陛下称自己和袁炜都是叫名字，只有对严嵩时常称字，看来短期之内，就算自己成功入阁，仍然要牢记需伏低做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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