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恩殿中只亮着两根蜡烛，朱载墐在仪卫们簇拥之下进入之时，带进来的风晃动烛火，诺大的殿阁之中，顿时便是明暗不定。

众多侍奉的宦官和宫女都是战战兢兢模样，向着荣王躬身行礼。

赵官保几个板着脸，上前将这些人搜了身，然后令他们稍退一些。

不用细看，那些宫人还好，事不关已，只有一些惶恐。

那些宦官，却是格外惧怕，脸都是吓成铁青色，眼中虽是竭力隐藏，但还是能看的到一些深藏眼底的恨意。

朱载墐却是无所谓，瞟了这些宦官一眼后，便是将眼移到床榻上的太妃身上。

曾经朱载墐无可依靠时，也是被这些承恩殿的宦官百般瞧不起，虽不至于当面折辱，背后的笑话和当面的轻视是无可避免。

甚至很多时候，朱载墐不得不贿赂这些宦官，请他们在太妃跟前多说几句美言。

堂堂亲王受制于妇人也罢了，居然连太妃身边的宦官都盛气凌人，摆出高高在上的嘴脸，实在令人感觉不堪。

朱载墐走到太妃床前，杜太妃已经惊觉，回过头一看是荣王亲至，脸上的怨毒恨意，令人看了都是为之一惊。

短短时日，这个原本保养极好，看起来也就四十左右的妇人最少是老了二三十岁，满头白发，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。

也是难免之事，亲眼看到爱子被杀，这种打击不是寻常妇人能受的。

“你来做什么？”太妃第一眼竟象是在寻找称手的东西，但眼前所有坚硬物品早就被搜刮一空，这妇人四处找寻，一件可用的东西也找不到。

杜太妃只能颓然放弃，用怨毒之至的眼光看着朱载墐，估计内心是有诅咒之语，只是在后宫多年，教养之下却是没有办法如村妇那样叫骂出声。

“太妃还知道体面，这我就放心了。”朱载墐也没有折辱这妇人的打算，欺负无抵抗能力的男子都是丢脸的事，何况不过是个无用的妇人。

“我的体面，就是赶紧上吊。”杜太妃沙哑着嗓子道：“如果荣王还记得我是你名义上的嫡祖母，最好是赶紧成全我。我自家上吊是自家的事，若是活活饿死，那就是王府的羞辱，就算我倒了地下，先王也会因你而蒙羞。”

朱载墐轻笑一声，说道：“这么说太妃还讲脸面？那好，我们就说说此事。不谈此前太妃对我的折辱苛待，这都是小事罢了。富宁王唆使人下毒害我，五个郡王在王府内伏兵刺杀，这是假的？他们倒是去了地下，若先庄王，怀王有灵，会怎么看富宁王和永春王，贵溪王他们？”

太妃身形一抖，却是无话可答。

“不论是从国法，族规，私情来说，以叔害侄死了都是白死。我要留你性命，并非是对你有什么愧疚，你虽无死罪，自家要寻死却是与我无关。只是荣王府的体面已经被败光了，再死了你这太妃，王府脸上不好看罢了。今日当面来说，就是要给大家都留几分体面。若太妃还不肯自己进水进食，说不得我要令人强灌。你身边的这些人，你一天不吃不喝，我便一天处死十人，三天之内，全部杀光，然后强令人灌你饮食，到时候，免不得要按你手脚，拖拽头发，卡喉掐脖……我不是心疼你，其实早该这么做了，只是为了先祖父庄王殿下的体面，实在不忍使庄王蒙羞罢了！若旁人来说，怕你以为是虚言恐吓，我当面说与你听，怎么决断，由得你自己决定。”

朱载墐说完便是转身就走，不看妇人那眸中的怨毒和绝望眼神。

四周的宦官宫人都吓的瑟瑟发抖，朱载墐没有杀他们，作用就在此时。

将这些人留着，杜太妃内心还有些指望，若此前杀光他们，这妇人怕是宁愿受辱也不愿活下去。

留着心腹，将来寻机会报仇，此时怕是这妇人内心惟一的指望。

在朱载墐出殿之时，仪卫们按刀随行，却是自发的保持了一些距离。

今夜之前，人们的认识是殿下被迫反击，性格底子还是仁厚谨慎，今夜此时，才知道殿下真正的风骨。

真要杀伐果决，心狠手辣之时，殿下也绝不会被虚伪的道德束缚！

祖母又怎样，若是按朱载墐所言，杜太妃怕是要在无比的屈辱境地下活下去，一个人想死的自由也是没有，真是情何以堪。

至于殿中的那些宦官和宫女们脸色已经大变，他们当然不敢扑向朱载墐来拼命，却是将眼光都投注在太妃身上。

从现在开始，太妃是不是进水进食，已经关系到他们的生死！

眼见荣王离开，林止善抹了抹额角上的汗水，小声道：“伯父，还好咱们此前一直用参汤给太妃吊着命，要不然真的出了事，咱们怕是难逃干系。”

林养浩也是一阵后怕，今夜才知道殿下行事手段，若此前不是自己警惕，一旦太妃真的出了事，怕是自己叔侄要给这老妇陪葬了。

心里后怕，嘴上却是道：“小子你才多大，跟老夫好生学着吧。”

……

朱载墐处置了太妃之事，心中终是彻底轻松下来。

夜风凉爽，正好符合朱载墐此时的心境。

这座王府，从现在起完全纳入手中。

回到玉熹殿中之后，赵官保等近侍分别在殿阁四周戒备巡逻。

沿途的宫门纷纷关闭，宫灯次第点燃。

东华门和西华门还有外朝诸殿门，午门，灵棂门，端门，这些大门等闲并不开放。

只有朔望日诸官云集，一起往京师方向朝拜时，才会打开各大门的左右掖门，由官员们由南至北而行，进入王府。

除此之外，诺大外朝殿阁都是覆以明黄瓦片，红墙黄瓦，看起来与故宫的那些殿阁没有不同，但却是寂寂无声，不仅夜晚是如此，白天也是一样空旷寂寥，除了偶尔进入的晒扫维修人员外，站在玉熹殿的高处，很难看到人烟踪迹。

听说嘉靖皇帝住西苑玉熙殿，内阁值房就在附近，还有大量的宦官，宫人，上三卫禁军守备，虽只是大号的王府，只是风光景致更好，侍奉的人更多，看起来区别不大，但多出的一个内阁值房，便是最大的不同。

天下事，皇帝可一言而决！

而自己就甘心在这王府深宫之中，对一个老妇人耍威风？

“不，绝不！”夜暮之下，朱载墐却是暗暗下定了决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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