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靖帝环顾诸臣，脸上还是似笑非笑的神色，淡淡开口道：“好么，一个亲王闹出这么大的阵仗，朕是夸荣王好，还是真的将他逮拿问罪，圈禁凤阳的好呢？”

严嵩俯首道：“正如陛下所言，亲藩不守本份，无事生非扰乱朝纲，这便是罪。以臣之见，不必派人去常德了，直接逮拿圈禁就好。荣藩亲郡王俱殁，可以直接除国，这样最为轻省方便。”

嘉靖瞟了一眼严嵩，这个首辅近来连续被敲打几次，不过看起来还是忠心耿耿的样子，最少眼下的建言是国计民生和皇帝都兼顾到了。

把荣王这麻烦不问对错给解决掉，去了皇上一桩烦心事。

另外把荣藩一脉彻底除国，也算是给朝廷，给湖广地方减轻了不小的负担。

两处都讨便宜，最轻济省事，也展露忠心，给想要扩大事态，趁机到湖广的仇鸾挖了个坑。

仇鸾果然上套，叩首道：“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，臣不怕辛苦，愿为陛下去湖广，一则查办案件，二来可以顺道剿杀生苗。”

“你要南下？”嘉靖脸上显露玩味神情，看着仇鸾道：“要带多少兵马？”

仇鸾心中一喜，答道：“臣想带京营马步兵一万人赴湖广，请陛下恩淮。”

“向来只有南兵向北，没有北兵向南，你不知道原由吗？”

仇鸾一征，答道：“臣不知。”

“原来你不知道？”嘉靖脸色一变，骂道：“湖广剿生苗都是深山老林多瘴气地方，调的兵都是湖广兵，川兵，贵州兵，顶多有一些勋阳兵和江防兵马，你带着一万北兵南下，深入不毛之地，一路水网纵横，行军最少要半州，到了湖广深入不毛与生苗交战，你这个讨虏大将军打算叫部下死多少人哪，带走一万，能给朕带回一千人么？”

仇鸾确不知兵，虽然行伍多年，眼前皇帝说的这些事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。

荣王之事只是一个引子，仇鸾也不是要真的去征伐生苗，只是愿为湖广总兵不想背马市失败的黑锅而已。

嘉靖却怎会放仇鸾走？

皇帝行事布局向来有章法，做任何事都不会将责任放在自己一人身上。

只是嘉靖帝的方法巧妙，有时候都是臣子主动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。就如严嵩父子掌权十几年，荼毒天下十几年，严党直接害死的大臣就有很多，百姓更不计其数。

但很多人将仇恨和目标定在严嵩严世藩和严党身上，却是忘了最大的责任人就是嘉靖皇帝本人。

所以皇帝看到海瑞上疏之后才会怒极攻心，差点缓不过气来。

海瑞的奏疏是揭穿了真相，把嘉靖的画皮给揭了下来。

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。

这句话令得嘉靖无比羞恼，他向来自我感觉良好，又没有人敢和他说真话，海瑞一疏奏入，以嘉靖的聪明已经是明白过来。

自己的那些小手段和心机根本无用，天下百姓困苦，最终的帐还是要算在嘉靖自己头上。

这也是嘉靖未杀海瑞的原因所在，在嘉靖年间，被杀的有首辅，部堂，总督，巡抚不计其数，上疏弹劾严嵩的官员也有多人被嘉靖所杀。

这些人嘉靖能杀，又岂会忌惮一个区区海瑞？

皇帝不杀海瑞，是因为海瑞的直言给皇帝揭开了臣子们一直隐瞒的真相，嘉靖在痛苦之余，也是在内心深处认可了海瑞的海，甚至有所感悟。

可惜，到那时已经晚了。

仇鸾的锅就是马市，马市若有用，嘉靖是用对了人，其对仇鸾的任用和宠信就是皇帝用人有道。

若马市无用，则是仇鸾辜负圣恩，胡乱作为，以致边境烽火不断，大明的边防线被人打成了筛子，责任当然是讨虏大将军仇鸾为最重。

嘉靖已经流放总督，将边境的巡抚斩首，后来更是连杀了几个总督和巡抚。

仇鸾这个大将军就象是养肥了的猪，已经到了可以替皇帝分担责任的时候了。

何况仇鸾手伸的太长，武将勋臣其已经是第一人，居然还想在朝堂上建立势力，原本是和严党合作，现在攻击严党，在文官中栽培亲信，这已经是取死之道了。

眼前荣王之事，不过就是个导火索。

嘉靖眼中浮现厉芒，熟悉皇帝的人都知道嘉靖要发火了。

仇鸾没想到自己明明在表忠心，皇帝却雷霆大怒，当下颇为委屈的道：“臣也是廷议前看了奏疏，那荣王连杀五个王叔，性情残暴手腕歹毒，臣是担心荣王真的会起兵谋反，坏了西南大局……”

“放屁！”嘉靖手中原本拿着如意，此时往仇鸾头上一掷，顿时砸出一个大包。

皇帝怒极，众臣都不敢坐着，一起跪伏下去。

“你们一个个的，心思用在治国上不好？”嘉靖咆哮道：“一个连正妃都没有的后生，你们以为朕会忌惮他？心思用在正处，他娘的一个个歪心眼用的倒是好。他敢造反？他父亲，他祖父都没敢做的事，他一个毛头小子，被人暗害，投毒，伏兵在王府东华门，差点被人给剁成饺子馅了，他敢谋反？他要谋反，他的长史会上告，地方知府，指挥使，没有一个替他这亲王遮掩说话，从古至今，有这样谋反的吗？荣王这是要谋反，还是在寻死啊？”

嘉靖所说的，其实也是在场勋贵大臣们所想。

只是大伙能这么想，却不能这么说。

这般大包大揽的说话，也就是皇帝有这般底气。

“你们不要脸，朕还要脸哪。以后史书记录，地方亲王刚逃脱叔父暗杀，朕这个堂叔又直接圈了侄儿，掌国三十年，怕个毛头小子，朕的脸面还要不要，传扬开来，朕成了什么样的君上？你们这些人表面不说，背地里不会笑话朕，天下臣民知道此事的，会怎么议论朕？”

“臣等不敢……”严嵩徐阶等人赶紧叩头，表示自己绝不敢非议圣君。

“是不敢，不是朕说的不对。”嘉靖冷笑一声，说道：“你们那点小心思就甭在朕跟前耍了，一个个嘴上一套，心里一套。朕要是稍微松懈一些，怕是叫你们哄了都不知道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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