蒲秀才浑身僵硬地回过头，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狰狞的兽脸，足有脸盆那么大，覆满了青黑色的鳞片，尖牙参差。
他甚至可以看到牙缝里面夹杂的肉丝和黏液，能听到这头巨兽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，迫不及待地想扑上来。
炙热而腥臭的呼吸打在蒲秀才的帽子上，令他浑身寒毛直竖，忍不住想拿出怀里封印明字符的卷纸。
但是他忍住了，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一动不动，因为他察觉到了这头野兽身上，那道充满审视和残忍的目光。
这是一个浑身披甲的妖类，身长一丈，手持一根长矛，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宛若实质的霸烈气息，像是从尸山血海中归来一般。
这名妖类，带给蒲秀才无与伦比的压力，也是他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强妖民。
他有一种预感，一旦自己做出任何不合时宜的举措，迎来了可能就是雷霆一击。
蒲秀才不敢动。
但是面前这头形似蜥蜴，却长着六条腿的庞大怪物却在凑近，它瞳孔里放着蛇一样的冷光，探出黑色的舌头，似乎在闻什么！
蒲秀才心里咯噔一声，意识到这畜生的出现不是偶然。
它发现了什么！
气味！
对，人的气味！
蒲秀才心里一片死寂，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。
实际上他原本便考虑过这样的问题，但是自忖有兽皮掩盖，不会出现差错。
但是他没有预料到，会有眼前这样嗅觉异常明锐的怪物。
怎么办？
蒲秀才借力维持呼吸的平稳，退后躲开？
不行！
他头顶上那道目光的压迫感越来越强，一旦退后，对方必定更加生疑。
不退？
必定是死路一条。
退是死，不退也是死。
蒲秀才一时之间陷入绝望之地。
这时，愤怒的巨妖骑士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嘶吼，手中长矛缓缓举起，血腥的杀机立刻将蒲秀才锁定。
蒲秀才汗毛竖起，微微叹了一口气，藏在毛皮下一只手握紧古剑，一只手握紧封印明字符的画纸，就要激发。
就在这时。
妖群之中忽然走出一个与蒲秀才相同大半的身影，来到他身边，朝巨妖骑士低吼连连。
巨妖骑士也发出低沉的咆哮声，两者似乎在交流。
“这是……”
蒲秀才心中惊疑不定，却不敢有任何动作。
他忐忑不安地看着两个妖类嘶嘶吼吼的交流，那头巨大的六臂蜥蜴也暴躁不已。
忽然，身旁的妖类抓住他的手，拉着他往前走。
蒲秀才也知道这是唯一的方法，没有抗拒。
一人一妖在无数妖怪之中穿梭，走过一条热闹的街道，越走越远。
蒲秀才几次想停下来，却发现那抓住他的手纹丝不动，更不敢开口，怕一开口就露馅。
他注意到，对方对这里非常熟悉，选择的路线也不是漫无目的，而是故意往妖少的地方跑。
就在蒲秀才苦思冥想怎么摆脱对方时候，对方忽然在一座圆塔前停了下来。
这是一栋由石块垒成的四层高建筑，但十分残破，甚至左侧直接少了半边，上面还长满了茂盛的藤蔓和杂草。
浑身包裹在黑色兽皮和三角帽中的妖族松开蒲秀才的手臂，望了他一眼，便向破塔里走去，似乎在示意他跟上。
蒲秀才注意到，它的眼睛是灰色的，与妖都的天空同一色彩。
他犹豫了一下，便下定决心。
他没有什么地方可去，与其四处乱闯，倒不如跟着这个“同族”混。
至于不会妖语也没关系，大不了装哑巴甚至装白痴，先糊弄过去再说。
主意打定，蒲秀才心安了不少，跟着走进破塔。
塔内光线昏暗，四壁也爬满了藤蔓，与密密麻麻的裂缝交错在一起，仿佛是这些藤蔓在支持着这座塔。
唯有残塔正中，尚有一个类似于天窗的布置，漏下些许光线。
那位同族立在天井中，蒲秀才这才发现，对方的身形与自己相仿，不像其他妖怪那么怪异。
就在他琢磨着怎么应付过关时，对方忽然开口了：“你……怎么来这里了？”
蒲秀才浑身巨震。
它的声音沙哑难听，仿佛两块锈铁片在费力的摩擦，更分不清是男是女。
但这些都不是让蒲秀才震惊的地方，让他震惊的是，对方说的……竟然是人语。
“你……”
他艰难地张开口，“你也是人”这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。
在这句话出口之前，对方又道：“这里是王都，禁止我们半妖在白天出现，你不知道？”
蒲秀才将话艰难地咽回喉咙里，呢喃道：“半妖…”
“你从哪里来？”
对方再次开口，“妖都的半妖，我都认识，没有你！”
“我……”
蒲秀才的心脏再次提到了心眼里，大脑急速转动，断断续续道，“我从……从荒原……另一边来……”
“荒原另一边？”
半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疑问，“那里也有半妖？”
“有。”
蒲秀才梗着脖子，“我走了十天才找到这里，我第一次来王都。”
“哼！”
半妖冷哼一声，“你记住了，在王都，我们半妖白天不能出现，否则被妖卫看到，一定会抓你去填荒虚！”
“是。”
蒲秀才喏嚅应是，犹豫了一下，问道，“刚才……那就是妖卫？”
“那是荒卷妖将！”
半妖退了几步，隐在黑暗里，“妖卫的统帅，刚才……”
说到这里，它忽然一顿。
蒲秀才下意识问：“刚才怎么了？”
“他说……”
沙哑粗糙的声音从黑暗里传出来，在空旷的废塔中回荡,“从你身上闻到了人的味道！”
轰！
蒲秀才浑身一震，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，不知如何回答。
石塔之中，一时沉默了下来。
“在妖界，像你这样身上人味重的半妖已经不多了。”
片刻的沉默，沙哑的声音再次从黑暗中响起，“我们半妖，是人妖混血。你身上的人味重，说明人类血脉多。这么多年过去了，还能保留着纯血，已经很少了……”
蒲秀才刚放松下来，又是一愣：“半妖是人妖混血？”
不等他思考，这名半妖再次发问，“你来王都做什么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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