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一早，佟妃见天色晴朗，雪化云开，便遣了人抬出昨日我和额娘抬进宫的两乘小轿，又嘱咐宫女们抬出一方紫檀雕花大柜，柜中早装好了上造的各色尺头，红棉胭脂、桂花油、绫绢花、金银线等各式闺阁用品预备送到曦园。额娘和佟妃在景仁宫门口依依惜别，甚至落了泪。这让我很是惊讶，是何时起两人化干戈为玉帛了？都怪昨日太贪睡，可怜这“康熙来了”都没见到。

总之这姊妹二人送了又送，抱了又抱，佟妃又不时将我搂在怀中，叮咛万千，直到身边的嬷嬷提醒她：“天冷路滑，佟妃娘娘还是回宫吧。”佟妃才擦干眼角余泪，任我们的轿子渐行渐远。我挑开轿帘，茫茫雪地中佟妃注视目光仍在，看那一身雍容，泪却湿了红妆。想后宫人情凉薄，人心就如这地上白雪任人践踏，堕成污泥。她，早后悔亲手断送往日与额娘的情谊了吧？她对我如斯厚爱，那是出自真心吧。

出了神武门，喜塔腊家的车早等候多时，碧玺和锦字忙接我和额娘下轿，我听见碧玺悄悄在我耳边说了声：“二爷来了。”再抬头，看见车上褐色松柏纹缎子棉帘一挑，是身着朝服的阿玛。我和额娘移步到车前，额娘刚要和阿玛说话，只见阿玛单腿屈膝，身子一沉跪了下来：“请夫人受承远一拜。”额娘连我并着下人完全惊呆，古代夫为妻纲，夫君像妻子下跪这还是第一次听说。额娘脸上惊讶的神色还没有消退就忙去扶阿玛。

“二爷这是做什么？这刚出宫门，侍卫们容易看见，再说孩子和下人都在这，这不是折杀妾身吗？”

“夫人有勇有谋，救我阿玛并全府上下，承远此生何德何能，得此贤妻。”阿玛一脸严肃，在额娘的搀扶下起了身，双手紧紧攥着额娘的手，此情此景让我笑也不是落泪也不是。笑的是承远不过是清王朝最普通的一个八旗子弟，未娶妻先有美妾，世家出身所以不谋上进，今日竟有如此气魄，让我始料不及。落泪的是额娘守得云看见月明，此番更牢牢坐稳喜塔腊家二子正妻之位，想这承远日后该没有纳妾之心了。

我和额娘以及阿玛上了车，雪中徐徐向曦园驶去。

雪中的曦园冰雕玉砌，园中数枝腊梅盛放，别有一番意味。只是我们一家都已没有心情观雪景。锦字将果木炭浇了些沉香水填在炭炉里，绣书在厨房里炖着冰糖燕窝和红豆汤圆做夜宵，额娘和阿玛在厢房里商量开店前的一切筹备事宜，讨论到面红耳赤之时竟有些现代大公司高管谈判的意思。碧玺一旁磨墨伺候，桀年则执笔纪录。我呢，呵呵，躺在炕上吃糖炒栗子。还不停发表对这个炒栗子的口感看法。

“桀年你知道不？这糖炒栗子啊，一定要迁西的板栗才好吃。迁西离咱们不远，就在河北。诶，碧玺你们老家是不是在那边啊，喔，在唐山，也差不多。要不你先别磨墨了，给我去厨房看看怎么汤圆还没熬好，红豆的其实不怎么好吃，黑芝麻才够香甜，都是桀年，元宵节的时候把黑芝麻汤圆全都吃光了，害我现在没得吃……”

“喜塔腊斯年，你给我从炕上下来。”我的一番言论终于博得他怒，桀年放下狼毫笔将我从床上像拎兔子似的拎了下来。“你看看额娘和阿玛都急成什么样了，怎么你一点忙都不帮还躺在那看热闹？”

“有什么好急的吗？开店不过就生产好商品，然后摆上去，等着人来买咯。”

“二爷你看看，你们家这不食人间焰火的丫头。说出话来真真让人气死。”额娘嗔怪地说我，忙得连头都没空抬。

“我家的丫头不也是夫人你生的吗？你们佟佳氏的女儿就都是诰命夫人、宫中的娘娘，怎么我们喜塔腊家的就是丫头了？斯年，阿玛看着你，你就坐在炕上吃你的栗子，咱们大宅门的女儿怎么能做功夫呢？日后阿玛也不劳你学汉人的什么女红刺绣，女孩儿就只需娇宠，才有人服侍你呢。”阿玛最近心情特别好，总喜欢和额娘耍花腔。

“就你纵得她。”额娘也不似从前一般低眉顺目只捡阿玛爱听的说。而是常常逆着阿玛的性子故意和他斗嘴，这样看两人才是真正的举案齐眉，人间佳偶呢。只是未免太恩爱了些，看得我和桀年打一个冷战，相视而笑。

我擦了擦手，就从炕上蹭下来，走至案前问阿玛：“你们忙着筹划什么呢，那些润面脂啊手工皂的配方阿玛不早就研究明白了，怎么还在这墨迹呢？”阿玛在之前的配方基础上，又问询了御医，添加了一些中草药进去，改良后润面脂和手工皂的数量又增加了不少。

“不一样啊，从前送进后宫，器皿瓶碗都是御制的，有典例的。可如今要拿到世面上去卖，总得有个说法吧。”

“说法？”我还是不懂。

“就是这润面脂用什么来装啊，用瓷瓶装，造价太高。用瓦罐装，又显得低气。毕竟这润面脂是给有钱人家的女眷用的……”

想来也是，现代社会化妆品都是用塑料瓶或玻璃瓶来包装。想这塑料瓶就不用说了，一百年后的东西。玻璃倒是有，红楼梦里和琥珀齐名的丫鬟叫玻璃，可想而知这玻璃的贵重程度是和琥珀相提并论的了。两块玻璃能买个宅子了。就算阿玛托关系找到瓷窑可以大批量生产包装瓶降低成本，恐怕以清朝的运输条件，瓷瓶运到京城也颠簸地所剩无几了。另外瓷瓶冬天又脆，恐怕也不易携带。怪不得阿玛和额娘这么惆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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