慈宁宫, 西殿。
江晚晴从宫门附近回来, 脚步比平时仓促了些许。
方才, 容定问她是否能同路, 她愣了好久, 凝视着他熟悉而陌生的眉眼, 终于还是选择了摇头, 毅然离开。
殊途如何同归。
且不说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,凌暄……整整七年,她对他多有防备, 独处总是如履薄冰,每句话都得斟酌再三才出口。
她只知那人的心思深沉如海,前朝太多老谋深算、擅于揣测圣心的大臣都不懂他, 何况是与他相敬如冰的自己。
如今他成了容定, 她又不确定他窥探了多少自己的想法。
他想干什么,他到底在想什么, 为何从高高在上的帝王沦为卑微的太监, 还能那般怡然自得……全都是个谜。
在他眼里, 她的一切作为, 应该是可笑而荒诞的。
但他从来不问, 这么久了, 他竟然真的一次都不曾问过,更多的则是似有而无、点到为止的试探。
这样深不可测的人,怎能又怎敢轻易交心。
江晚晴回到寝殿, 莫名觉得不安, 便从木匣子里取出小匕首,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破旧的枕头,继续临时抱佛脚,练习刺杀的功力。
不能太用力,免得真的伤到凌昭。
不能太轻巧,免得他以为她在玩闹。
……
这么过了一小会儿,江晚晴听见外面有动静,立刻收起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,刚打开门,福娃蹦蹦跳跳地进来了。
孩子看见她,露出稚嫩的笑容,将手中剩余的一点红豆糕囫囵吞下,拍拍小手掌,抱住她的腿,奶声奶气叫道:“娘,今儿先生教我念诗,我才背了一小半,回头一看,先生睡着了,还在打呼噜,你说好不好玩?”
江晚晴示意宝儿关上门,牵起他的手,走到一边坐下:“先生待你好吗?”
福娃用力点头:“先生可好了,我念的不好,背错了词,他从来不骂我,还带我去逗鸟儿玩。有时候,他教到一半,忠勇和聪慧跑了进来,他就叫我陪它们玩耍。”
江晚晴笑了笑。
凌昭有意将他培养成富贵闲公子,不会真正叫人悉心教导他。
这也没关系,福娃现在才五岁,还处于上幼儿园的年纪,只要在小学一年级前,尽快带他回去,日后总能把他的性子扭转过来。
念及此,江晚晴理了理他的领子,指尖摸到他脖子上戴的一条红绳,上面挂了一粒小小的金长生果。
福娃低头看了看,乖巧的道:“你说过这条绳子不能取下来,我睡觉都戴着,不让嬷嬷碰。”
江晚晴微笑:“嗯,福娃乖。”
福娃甜甜笑起来:“福娃是乖宝宝。”他看着母亲,突然压低声音:“娘,你和我说的悄悄话,我谁也不告诉,不管谁问我,谁吓唬我,我都不说。”
江晚晴神色柔和:“有人吓唬过你吗?”
福娃嘟嘴:“也就皇叔……但他现在不吓唬我了,定是太后娘娘说过他了,所以他不敢了,他都不怎么理我。”
江晚晴轻叹一声,搂住他:“你皇叔就是看起来凶,心不坏的。”
福娃温顺地依偎着她,软糯糯道:“我知道呀……娘,皇叔喜欢你吗?他老是瞧我不顺眼,是不是因为我是父皇的孩子?”
江晚晴一怔,沉默片刻,才问:“这话谁同你说的?”
福娃摇头:“我听见宫女姐姐们私底下说的,她们以为我睡着了,就凑在一起说悄悄话。”
江晚晴两手捧住他的小脸蛋,正色道:“她们乱讲的,你跟我说说就算了,千万不能在外头提起,尤其不能对太后娘娘说……知道了吗?”
福娃似懂非懂,但他一向听母亲的话,便点了下头:“福娃听话。”
江晚晴摸了摸他的头发,轻轻拍着他的背脊。
没一会儿,福娃伏在她怀里直打哈欠,抬手揉揉眼睛,困倦的问:“娘,父皇还会回来吗?”
江晚晴垂眸,轻声道:“不会了。”
福娃又打了个呵欠:“父皇走之前,有几天,我一直哭着要娘,我说我好想娘啊,父皇就说,他也想,可他是见不到了……”
声音渐渐低下去,他睡着了。
江晚晴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脊,抬起头,雕花红木窗户半开,清风涌入殿内,已经有了初秋的凉意。
不知为何,她突然想起约莫一年前,见到凌暄的最后一面。
当时,他其实已经病入膏肓,只能半靠在榻上,双腿盖着薄毯,脸色是纸一样的苍白,时不时的咳嗽一声。
“七年……我只能护你到这里,日后山高路远,江姑娘,保重。”
她一直未曾明白他的意思,只知他说完后,就下令把她关进长华宫,可是……此时此刻,脑海中冷不丁掠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。
当年,他知道凌昭触怒了圣祖皇帝,就算免去一死,也难逃罪责,而凌昭一去北地就是七年,江家定会为她另择夫婿,不是他,也会有别人。
于是他娶了她,这么多年来,她只要表现出一丝丝的排斥,无论多么不显眼,他都不会碰她,一来受到病情限制,二来……何尝不是有意纵容。
最后,他明知凌昭的性子,依旧将她囚禁于长华宫,留下一句非死不得出,他早该知道,凌昭见到她的境况,定会恨他不曾善待她,因此对她嫁过他人一事,总是怜惜多于介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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