裁月坐在梁上，晃动双足，有些茫然地望着地上。她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，最看不得女子哭哭啼啼弱柳扶风。是以一开始被派来照看顾长容的时候，她很是不情愿，她只当自己会看到一个哀怨的女子。

然而十日相处下来，裁月才知道自己错了。她从来没见过女子在清醒的情况下如此安静，不哭不闹不动，简直不似活人。

榻上女子眼睛眨也不眨望着天花板，苍白的脸，刺红的眼，像一条快被晒干的死鱼。饶是裁月常被卫修指摘为天生的冷血体质，此刻心里也动了一丝恻隐。

“你在想什么？”裁月再也看不下去，从梁上跃下，坐在顾长容床侧，俯下身对着顾长容的眼晃动五指。

“没人告诉过你，对着盲人如此行事很不礼貌吗？”顾长容一动不动，不带情绪地说道。

“啊，是这样的吗。”裁月悻悻收回手，突然想到什么，饶有兴趣地问道：“哇，你知道我在做什么？你真的是瞎子吗？”她早听说过盲人多耳力过人，今次才算真正目睹了一回。

“不止瞎，而且残废。”顾长容说着嘴角牵起淡淡笑意，她知道面前这少女毫无恶意，口无遮拦乃是源于不谙世事的天真，不像青止，面对着她时总带着些小心翼翼，言语极有分寸。

没想到那样一个精于谋划的男子，手下竟然会有这么一个心性单纯的人，顾长容不由对这少女产生了好感。

这十日来，顾长容是第一次笑。裁月眼前一亮，细细打量着顾长容，不甚在意地丢出一句：“你比顾长欢好看。”

顾长容的睫毛轻轻颤动，笑意僵在嘴角。

“咦”，看到顾长容变色，裁月奇怪地说道：“公子说过，人只会为自己在意的事物动容。这十日来你都是这样清清淡淡的，我还当你已经心如止水。原来你也有在意的事情么？我猜猜，是顾长欢？”

顾长容锦被下的手突然握紧，转向少女所在的方向，眉间隐有戾气。

裁月自知失言，正不知如何补救，忽听走廊外传来脚步声，她心神一凛，忙迅速跃回梁上，收敛住气息。

随着房门打开，裁月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：“是啊，我很在意。”

裁月怀疑自己听错了，低头去看时，顾长容已闭上了双目。

来人席卷着一身寒气来到床前，着意望了眼床侧的长明灯，在床边坐下，烛光随之一闪。

裁月知道那是沈临川。

“长欢，再捱五日，我必定让你苏醒。”

沈临川的声音不大不小，这话堪堪落进裁月耳中，引得裁月一惊。

“醒你大爷！你上回不说是暂时不能让她醒过来的吗！”裁月心里已经在咆哮。

她是在顾长欢出嫁前夕混入沈府的，为的是在婚礼当天趁乱将顾长欢送出沈府，闯地牢要付出太大代价，而且容易暴露公子身份，婚礼开始前正是最佳时机。岂知顾长欢一夜白头，昏迷不醒，公子的筹谋都付诸流水，她不得不潜伏在沈府之中，以求应对之策。

也就是这样，她才通过在沈府寻得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牵出顾长容的存在，纵然公子在京都的情报网千丝万缕盘根错节，派出的人手也足足费去两个日夜才查到当年旧事，这还是因为沈临川如今势大，行事不甚周密的缘故。

这出偷梁换柱本是临时起意，用得太仓促也太冒险，她不得不留下善后。

裁月很明白，如果沈临川要顾长欢醒来，必定存了十成把握，五日后顾长容若是继续假装昏迷，无疑会惹他怀疑，但真让顾长容醒过来？虽然公子用药盖住了她眼角的泪痣，那一双赤眸却是无论如何瞒不过旁人的。

裁月觉得头疼，公子用计常剑走偏锋。环环相扣之局必定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险，这一环节若是乱了，届时公子在沈京都的布局怕都会功亏一篑，裁月越想越心惊，竟然没留意沈临川何时离去。

“你都听到了？”顾长容确定脚步声远去，开口说道。早在十日前，沈临川就撤去了她门口的婢子，因而此刻很是安全。

“听到了，这可怎么办啊。”裁月双脚勾住房梁，整个人倒挂在梁上，头发哗哗扫下来，无比幽怨地闷声道：“沈临川这是又受什么刺激了，真是让人不省心。”

对于沈临川此人，裁月是十分看不上的。这男人长得倒是勉勉强强，站出去也能迷倒些无知少女，但就那水准，连卫修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，更不谈自家公子的天人之姿……咳咳，裁月收敛心神，接着想到，何况沈临川行事那叫一个龌龊，不提他囚了顾长容十年这档子破事，单说他将顾长欢关在地牢逼迫她嫁入沈家，足可见他多么不堪。公子说过，最下等的男子才会强人所难，裁月深以为然。

“你叫什么？”顾长容听着裁月的抱怨，不由笑着问道。

“裁月！”裁月正苦恼间，突然听到顾长容这一问，脱口而出。

“裁月？”顾长容皱了皱眉，那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熟悉感再次袭来。顾长容陡然感觉到眼角一痛，猝不及防发出一声低叫。钻心的痛意使她崩紧脚背，她不由伸出手死死捂住眼睛。

“你怎么了？”裁月听到顾长容的声音，忙从梁上跳下来，看到顾长容额角一粒一粒的汗钻出皮表，急切地问道。

顾长容抽着气，咬紧牙关，说不出话来。

裁月一急，伸手击向顾长容颈侧，顾长容终于陷入无边黑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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